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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铜渣味漫进宗庙时,姬旦正在研磨一面青铜镜。镜面倒映着三日前死亡的卫兵甲胄,那些皮革护具已生出斑驳绿锈,仿佛被无形的手浸在铜液中淬炼过。他忽然将镜面转向西侧梁柱,那里垂挂的玉戈投影在镜中扭曲成獠牙形状。
"公子。"司工奭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这个掌管百工的老臣手里捧着烧裂的陶范,"您要查看的铸器模具。"
姬旦用麂皮裹住手接过陶范,断裂处渗着暗红物质。这是昨夜暴毙的庖人腹腔中取出的碎片,死者蜷缩在膳房的姿态,恰似铸造青铜器时用来灌注铜液的陶管。
"饕餮纹的阴刻部分,"司工奭的指尖悬在模具纹路上方三寸,"与巫祝尸体上的纹路走向完全相反。"
铜镜突然从案几滚落,姬旦俯身去捡时,发现镜背的蝉纹中心嵌着粒绿松石——与消失的青铜卣兽目材质相同。他想起七日前验看祭器时,巫咸的指甲缝里闪过同样的幽蓝光泽。
正午的日影划过晷盘刻度,姬旦在铸铜坊停下脚步。十二座熔炉仅有三座冒着青烟,奴隶们搬运陶范的动作带着诡异的整齐。当他的犀履踏过炉灰时,所有工匠的捶打声同时停顿了一瞬,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里混进了类似骨节错位的脆响。
"公子请看。"司工奭引他来到冷却池边,水面漂浮着几缕灰白物质,"这是今晨清理熔炉发现的。"
姬旦用铜镊夹起一根,那东西在阳光下显出半透明质感,表面布满细密的螺旋纹路。他忽然将镊子伸向熔炉火光,灰白物质遇热卷曲成小环,散发出焦糊的毛发气味——这是人筋在高温下的反应。
藏书阁的黑暗里传来竹简翻动声。姬旦握着燧石灯靠近时,发现《考工记·铸人篇》的简册正摊开在案几上。他清楚记得昨日离开时,这卷记载着人祭铸器秘法的典籍还锁在髹漆木匣中。简片末尾多出一行血书:"范存人息,器成魂栖。"
子时的梆子声刺破雨幕,姬旦解开包裹尸体的黼纹绫。巫咸的右手掌心赫然呈现青铜方鼎的乳钉纹,但那些凸起并非尸斑,而是皮下生长出的真实铜粒。当他用铜刀划开死者小腹时,一团缠绕着铜丝的肠脏滚落出来,每段肠节都套着微型钟甬。
"不是巫咸。"司工奭突然开口,老工匠布满烫疤的手指点向尸体耳后,"真正的巫咸这里有块红色胎记。”
雨滴砸在青铜檐溜上发出编钟般的鸣响。姬旦想起三日前那个雨夜,巫咸占卜后离开时,曾用缀着玉珠的衣袖擦拭耳后雨水。而现在这具尸体的耳后皮肤光洁如新,唯有被铜丝勒出的血痕蜿蜒如卜辞。
藏书阁的青铜门枢发出呻吟。姬旦转身时,看见司工奭的影子被烛光投在墙上,那团黑影的右手部位正在渗出墨汁般的液体。老人弯腰捡拾散落的竹简,后颈衣领下闪过一抹铜绿——正是青铜卣缺失的兽目纹样。
"明日需重铸祭天的方尊。"司工奭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摊开的手掌在竹简留下湿痕,那些水渍正以诡异的速度生出锈色,"就用公子改良的失蜡法可好?"
姬旦的指尖触到腰间玉璜,冰凉中带着灼烧感。他注视着司工奭退出时踩过的青砖,水渍脚印正在泛起细小的铜泡。当燧石灯照向老人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赫然显现半个青铜觥的阴刻纹——与《殷礼·彝器》记载的赝品标记完全一致。
卯时的鸡鸣撕开雨幕,姬旦站在铸铜坊的陶范堆前。浸泡泥浆的模具中,有个新制的方尊内壁隐约可见指纹——那是左手食指第二节有裂痕的纹路,与门框朱砂印记完全吻合。他忽然将铜水舀倒进模具,沸腾的金属液中浮起一缕灰烟,在空中凝成痛苦的人脸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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