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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飞忧心问道:“师叔的嗓子怎样了?”
艇主一听她仍然以“师叔”相称呼,松了一口气,说:“暂时性的,休养两三个月应该能好。”
余飞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发过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场。”
艇主叹了口气:“非常时刻,非常做法。虽然你已经不在缮灯艇了,但缮灯艇毕竟培养了你十六年,现在缮灯艇有难……”艇主说不出话了,合着双手垂下头去。两年多不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脸上有了深刻的岁月痕迹,早已不是之前年富力强、豹子一般蛮横强硬的模样。
艇主这两年为缮灯艇奔走,付出了多少努力,余飞都听兰庭说过。
但余飞深知,梨园行有些规矩,是不能破的。
学唱戏,先学做人。立下的誓言,哪里能说破就破。这个誓言她已经守了两年零八个月,她的导师尊重她,在学校没强迫她上台演出;就连《鼎盛春秋》的人也都知道她有这个誓,没让她带妆上过台。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拜了于派的老先生为师,就算再回缮灯艇唱戏,也不能以倪派传人的身份登场。
余飞深吸了口气,说:“艇主,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好好想想,看有什么办法。”
艇主无可奈何。他知道余飞就算回来唱,也不是说登台就能登台的,选戏、练戏、排演、磨合,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愁眉不展,点了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这晚上因为倪麟停演,缮灯艇没有排戏。整个戏楼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亦没有灯火。
余飞提了洒扫老仆的那盏气死风灯,走了进去。
久违的气息。
经年累月,木石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余飞闭上眼睛,感觉得到缮灯艇在呼吸。它就像佛海上,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一只大兽,趴伏着,皮毛萎靡地耷拉在石舫上,从鼻孔中艰难地呼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气息。
今夜十五,透亮的月光从窗中倾泻下来,即便没有开灯,戏楼中也影影绰绰地看得清楚。
她走到池座位置,在最前面整齐摆放着的椅子上坐下。
戏台高高在上,令人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两根台柱上的对联没变,仍然是那一副: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场,也无非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尔风云变幻,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
这种语气有一种看透世间冷暖的凉薄,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余飞坐在椅子上看了半晌,站起来,顺着那道被踩踏得光滑锃亮的石阶走上了戏台。
她非生于此,却长于此。整整十六年,她所面对的都是这一座戏楼。
她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一座戏楼,她从这座戏楼中探出头去,去认识这个世界。
她一直觉得,京剧的戏楼,自古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她也一直觉得,她所看到的这个世界,自古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站在戏台上,她双目平视,看清了正对面隐蔽的二楼官座。
低下头,便是脚底的池座。她的脚背,刚刚好和池座观众的头顶平齐。
她怔怔然看了一会儿,跑下戏台,跑到对面二楼的官座正中,坐下。
缮灯艇的官座从不对外售票。她知道,就连梅兰芳大剧院也是如此。
整整十六年,她没有上过官座,也从未想过要去官座,因为那不是她的位置。即便她去大隐戏楼这种地方看戏,她也坐的是池座。
这一坐下,她便知道整个世界不一样了。
舞台上,丑末生旦,风雷鼓板,她的视线平平而去,正对上戏中人的眼睛。眉飞色舞,怒骂嬉笑,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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