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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内狱刑具还未完全铺开,皇后便松了牙,将所知始末和盘托出。
赵令僖端起玉碗,将碗中冷药缓缓倾下,药汤浸透暖席,漫开刺鼻苦涩。司刑房峰向皇后介绍此药时,有意提及张湍,是其曾受过的灼心之刑。皇后没沾半滴,但张湍,却曾饮下整碗。
跨过净心阁的门槛,深红宫墙延向深处,她远远望着,忽而想着,倘若张湍当日喊一喊、哭一哭,同她告饶求情,或许她会饶他。纵然她已记不起,那日他究竟犯下何种罪过。
如若最初,张湍就能识趣听话,何至于与父母离散许久,直至阴阳两隔。
张湍若如檀郎,至今时今日,已该是花败时节,当赐还归去。
“只丁点儿刑罚,怎会忍不下?”她喃喃自语,脑海满是昨夜风雪中张湍踉跄的背影,他那样急着离去,甚至连她的叫喊声都没有理会。
四周静寂,细细的疑惑声传入无念耳中,一如佛前磬音般清晰。
无念合掌回答:“皇后娘娘出身高贵,自幼养尊处优,面对苦痛,相较吃惯苦头的人来说,更为软弱。”
她在道上缓缓行,两侧宫墙愈发破败,地处愈发僻静。
“是这样吗?”她记得,张湍生于孟川,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丰衣足食。谈不上养尊处优,也绝非吃惯苦头,但他能够忍下。
“锦衣玉食者更加软弱,历尽苦难者更加坚强。”无念低声喟叹,“可若有得选,谁不想当一回软弱之人。”
她似惑似述:“倘若锦衣玉食者更加坚强呢?”
“则为圣贤。”
出身高贵,意志坚强,便可为圣贤?
她垂眸讪笑,不置可否。
再向前方,宫墙坍圮,荒凉凄清。无念定定看去,泥浆污雪拥着败草残花,盘在一座石井四周。石井外刻《准提咒》,有消除业障、积累功德之效;内刻《往生咒》,有超度亡魂、拔除业障之效。
正是无念昨夜险些丧命之地,消业井。
皇帝自弥寰献策后,痴迷佛理,建此井以消除业障。
自建成以来,井下亡魂无计。
宫中无人不知消业井,却又无人会主动提及消业井。皇帝下令抹除无念,赵令僖猜得出无念会被投入井中。她聪明,亦猜得出,那些自她出生之后再无音讯的女人,大约便是在这里。但仍想要求证。
她走到井边,手掌撑着井沿向下看去。
井并不深,约么只有一层楼高,不等无念及随行宫人反应,她翻身跳下井去。
落地时,脚下土地意外柔软,双腿虽有痛觉,稍缓片刻便是消退。
井底漆黑,只有井口投下光柱,照在她身上。雪水凝成冰碴,少许零落泥灰混在其中,她双手紧贴地面,寒意袭向掌心。随后她蜷缩着四肢,缓缓躺卧在狼藉污秽的井底,任由冷光笼罩,任由扬灰成被披盖满身。
二十年前的一个日夜,十三名来自各地、身份各有不同的女子被迫承接雨露恩泽,最终两名女子受孕,未受孕者赐死,投入消业井中。次年二月,御医产婆齐聚一室,剖出男婴女婴各一。男婴与两名产妇,以及所有知晓此事的御医、产婆、侍卫、宫人,亦俱被投入消业井内,一场火,一篇经,葬送了性命。
应当被她称为母亲的女人的尸骸,在经声中、在烈火内,化为灰烬,与众多葬于消业井内的亡魂交混,不分彼此。
自此,她与母亲阔别十九载。
而现在,她在她怀里。
她想起张湍眼下的泪,父母亡故,儿女悲泣,理应如?????此。
可她却没有眼泪,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幽寒深井里,一柱冷光中,她安稳入睡。
皇帝听闻赵令僖离开净心阁后来到消业井,不顾病体匆匆赶来,只见井畔独立沉思的无念,未见赵令僖的身影。
无念垂眸,自井口窥得抱膝蜷曲,酣梦如许的赵令僖。她的姿态是那样安宁,叫人不忍打搅。风雪愈大,无念终自内侍手中接过绳索,攀绳下井,动作轻缓地背负着熟睡的赵令僖离开消业井。
直到返回海晏河清殿,她依旧未醒。
皇帝守在床畔,似乎刹那之间,风雪满头。
醒来时已是黄昏,难得放晴,躲藏多日的太阳挂在天际,在苍穹之上泼出浓艳晚霞。赵令僖张开双眼,看到昏暗的纱帘,她仔细回忆方才的梦境,却好似从未梦过,脑海只一片空白。
没有失落,没有惊惧,没有悲伤。
心头满是释然与愉悦。
“却愁。”皇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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