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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越面上浮现极度震惊之色。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燕无恤是来切磋比试的,他深知晓,燕无恤这样来路不明,不属于各武家的高手,之所以能担任太初楼的统领,实则是钻了朝廷制衡商贾所颁“破立令”的空子。
破立令!
赵越心头狠狠一揪——自从燕无恤侥幸得统领之位以来,原本以为朝廷会很快废止破立令,然而因为近来长安朝局动荡,陛下抱病,这条十分荒诞的法令竟然无人管,一直叫它留在了白玉京。
“破立令”有规定:凡比武获胜者,可取统领之位而代之,只要有十人以上见证,便可要求上任立即交出统领铜印,移交一切权责。而后由抚顺司负责昭告天下。
就连陛下最重视的云未晏,也是在这样的规矩下不得不将太初楼统领之位拱手相让。朝廷也默认了这位新的太初楼统领。
白玉京自建成以来,统领明着由自己人推选,实则是朝中指派,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赵越作为最早六楼的统领之一,侵淫其中,十分清楚其中的门道——在白玉京,和从前的江湖是不一样的,并非谁拳头嘴硬谁就是老大。
在白玉京,决定拳头硬不硬的是地位。而地位又有各种各样的武家,盘根纠结的关系网,和朝廷高官的来往,这些因素共同决定的,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别看他位居蓬瀛楼之首,实则自己手下的武家他也不敢太过命令得罪,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平衡各派势力,方能屹立不倒。
这燕无恤是个什么来头,什么无知武夫,莽撞愣头青!
凭一身不知从哪里学的本事,就妄图取十二楼统领而自立!
赵越有哑然失笑的冲动。
慢慢步入广寒堂,他脑中极是清醒,慢慢盘捋着其中的关节——燕无恤之勇武有所耳闻,今日当以全力应战,若胜,蓬瀛楼必将威势大涨,一战而成十二楼之首。若败,即便是俯首称臣,不过三两日的光景,朝廷必将拿下此人。
进退皆可守之局,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十年了,赵越第一次从广寒堂取下龙筋玄骨鞭。
这条鞭子的象征意义远大于一件武器,它尘封已久,虽日常以鱼油润之,黝黑色鞭身水亮光滑,赵越触摸到它雕作兽头的鞭柄时,胸腔轰然而涌起若沸若燃的一阵热潮。
他很久没有真正的战斗一场了。
赵越今年四十五岁,春秋鼎盛之年,他是这条鞭子的主人,瀛洲山首领澹台元的大弟子,也曾飞鹰走马,放歌河海。
十多年前,朝廷清缴乱党,瀛洲山崩,澹台元自尽,留他领着其他人来到了白玉京,白玉楼里,锦绣堆中,一住就是十载。
如今重新执起龙筋玄骨鞭,他仿佛可以听见自己浑身的血都在快速奔涌,筋骨发出舒展脆响。
赵越长笑一声,拒绝了守卫的跟随,独自携着鞭,施展轻身功夫,足尖轻点,跃出广寒堂,停在了广寒堂面前的比武高台上。
一身黑衣的燕无恤已等在那里。
赵越站定,看清他的第一眼,笑意凝在了嘴角。
他知道燕无恤的来头,一个未及而立之年的青年人,获罪之家遗孤,师承青阳子,身负湛卢剑意,于武学一道上颇有些造诣。
他原本料想,一个血气方刚、又刚好武功盖世的年轻人,必是一头热血,火热、骄傲、不屈的。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出这等不计后果,公然反抗朝廷,妄图以一己之躯蚍蜉撼大树这样的事来。
然而当他真的与燕无恤面对面的时候,他却感到了心底隐隐有些发凉,只因这个人,丝毫没有让他感到热血少年人的热情,一眼看去,宛如古井无波,深彻孤寒,看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独自立在高台上,布衣萧索,一柄陌刀陪他,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此时正是卯时,日将出,晨光些微,黛黑天际,青白一线。他的陌刀斜斜的,握在手里,刀光雪白,可照人面。
赵越将长鞭的铁柄,深深磕入掌心。
他纵声长笑:“燕统领,一大早,为何而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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