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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第1页）

很久以后沐昀回想起那一天依旧记得雪地上斑驳的血迹，和那到死都睁大的双眼。她是害怕的，怕极了，当时只觉得整颗心都要扑出来——鲜红腥热的血喷了沐昀一脸，溅到一尘不染的雪地上，似是开了朵炫目妖冶的花。只见那贼子的勃颈处露出一截刀锋，吐出一口血后便倒在了沐昀身上。沐昀抬眼，却是载佑手持方才掉落的匕首从后面扎在那人脖子上。

“姨母..”载佑扒开沐昀上的匪寇，望着自己满手鲜血一时呆住。

沐昀也是觉得头皮发麻，满身血腥味全部钻到了鼻子里，她几欲作呕，突然一把抱住载佑道，“佑儿，咱们快走。”

二人跌跌撞撞起身，忽听一个粗狂男声道：“老五，你他娘的怎么这么慢！”正是刚才去另一边查看的土匪，眼下正往这边走来。

沐昀载佑二人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侥幸杀了一个匪寇，眼下又来一个，真真是九死一生。沐昀拔出尸体上的匕首，放到载佑手里，郑重对载佑道，“佑儿，你听姨母话，躲到车后边，一会儿抓住时机快逃。”

“姨母，我...”“佑儿，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沐昀说罢，一把将载佑推到车后，便一步一步走向那具尸身。若说第一次扑出去，沐昀凭的不过是一股子胆气，但方才生死一瞬，沐昀是真真正正知道了死的可怕。世上有谁不怕死？沐昀眼下只觉得腿都在抖。

果然看见一身影走了过来，先看见满面血污的沐昀，又看到地上的尸身，已经明白过，掏了腰刀便冲杀过来。沐昀把心一横没有半点迟疑，拔腿就向旁边跑去。沐昀一心想着引开匪寇，只顾向远离马车的地方跑去，却没留意脚下，一绊摔倒了地上！那贼人带着狞笑步步逼近，沐昀站起来时已是二人咫尺距离，饶是如此，口中依然喊道：“我乃皇亲贵胄，今日孤身一人落难，你这贼人休得猖狂！”

其实此时沐昀已是决心赴死，只是怕那贼人发现还有佑儿，喊话把匪寇的注意吸引过来后，只闭上双眼只等赴死的一刻。

良久，举起的刀都未落下，沐昀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匪寇胸口正中一只花翎箭，缓缓倒下。“世子，在下卫指挥佥事郭靖琛，奉旨前来。”眼前一位身穿宝蓝细花古香缎窄袖盘领长袍外罩银甲的少将军正抱拳和自己行了礼。

沐昀听得这话一时微怔，回过神来方道：“我是...徐家二少爷。世子在那边马车后面。”

少将军听得已是领着一路卫兵和沐昀一同寻到了载佑。“佑儿！”沐昀一把拉过载佑看了又看。“姨...”“刚刚吓死舅舅了！”载佑听沐昀自称舅舅，又见当场不少人在，心思一转，改了口叫道：“舅舅我没事。”

见到载佑无事，沐昀才记起方才摔倒时双手支地，眼下纤纤十指已经是血污满布，加上刚刚实在是千钧一发，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徐公子...”“舅舅...”

悠悠转醒，沐昀只闻到微微药香入鼻，嘴里也是药汁残留的苦味。“小...二少爷醒了！”端砚见沐昀醒了过来，满腔欢喜地跑了出去叫人。

“快别动，沐明你快躺着。”沐晗见沐昀支了身子要起身，快步上前坐了床沿把沐昀按回床上。

“姐姐，我..”

“不用说了，马管事都告诉了我。你真是大胆，救佑儿虽然要紧，但你若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像父亲母亲交代！”沐晗拉过沐昀的手，轻抚上面纵横交错的细小伤口，一时热了眼眶，“姐姐身子不好，拖累了你。”

“姐姐，你别哭。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咱们这是在哪？”

沐晗知道小妹在岔开话，也就顺着她，“这是鱼台驿，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忽然转身吩咐了旁人退下，低低对沐昀道：“我已经下了死令，谁都不许说你男扮女装之事。到燕京前，你就继续装作是沐明好了，你俩本就只差两岁，看不出太多。”又顿了顿，“咱们明日日启程赶路，有圣上派来的亲卫，姐姐不便跟你共用一车，你自己带了端砚扶笔她们在一辆车就好。”王府众人因着王妃下了死令，连管氏之流都三缄其口，别人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沐昀自小就很是向往男儿生活，眼下听得可以一直女扮男装到燕京，竟是开心多过担心，拉了姐姐便问道，“那我能不能骑马？”

“你真真是个小魔星！什么时候了不怕漏出口风，倒先想着玩。你可是女儿家，这是传了出去，你的名节可就毁了！”沐晗不由戳了一下沐昀额头。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咱们才要装的像嘛。堂堂伯府二少爷，世代都是功勋将门，不和别人一起骑马，人家才会怀疑。”

“你真是...不过也是...只许每天上午骑一会，就在我的马车前骑，不许混到那些兵卫里去。”沐晗略略思量也觉得沐昀言之有理，有些事欲盖弥彰反倒惹人怀疑。

沐昀闻得姐姐松口登时开心起来，一身伤痛也好了大半，只吵着要好好歇歇明天才好骑马。沐昀此次自然是立了首功的，沐晗也由着她开心几天算是嘉奖，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沐昀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叫了端砚进来。眼下有皇上亲卫护送，和上次危机情形不同，沐昀挑了几身自己中意的男装又吩咐丫鬟传饭。一道一品锅，一道粉蒸肉，一道冬瓜火腿蚕豆汤并几个小酱菜，虽然菜式简单但在行路途中也算是不错，沐昀已是连着两天没有好好吃饭，早已是饥肠辘辘，比往常用的还多些。

第二日沐昀早早便起了身，一套简单无花的暗红交领软缎长袍，外罩素白直领对襟广袖衣，头上还戴了镶宝嵌珠的玄色抹额，端得是富贵公子派头。沐昀正悠哉悠哉骑着马，忽听见后面马蹄声跟上来，“舅舅，你可大好了？”正是载佑骑了马上前。因着有亲兵护卫，一行人也放下心，载佑也就骑了马。再有看着自己女扮男装的姨母，却觉得这男子装扮更显得姨母身姿如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见姨母临摹的一句诗——来日修的男儿身，横刀立马上昆仑。

“嗯，都是皮外伤，已经无事了。”沐昀听得载佑“舅舅”唤地极顺口，又想起那日这小小少年手起刀落，真真是一个心思缜密杀伐果断的可造之材。沐昀心里正寻思着，又有一人乘马到了他们身旁。

“舅舅，正是这位郭少将军及时赶到，救了咱们。”

眼前这位少将军，头戴皂色镶羊脂玉束发带，身着月白素面松江三梭布中衣，领口镶着靛蓝云纹襴边，外罩梅子青交领窄袖长袍，腰间一条石青腰带配一把雁翎刀，脚蹬黑靴，双眸若漆，正向沐昀看去。沐昀心下一慌，一时忘了见礼。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因着世子和徐家兄弟临危不乱手刃匪寇，在下才不致押解回京问罪。”说罢还一抱拳见了礼。

沐昀听他说话既自谦又风趣，不由低低一笑回见了礼道：“郭将军不必自谦，若非您及时赶到，我这点微末伎俩实在是撑不下去的。”

“哈哈..徐家兄弟真真是个妙人，那日见您....不识真面目，现下看来，也是位翩翩佳公子。”郭靖琛细细打量了眼前的沐昀，想起她那日狼狈不堪，空手直面匪寇，竟然依旧身姿如松，想着的却是把匪寇引过来保护世子，心里也是敬佩不已。

沐昀听得此言想到自己那日发丝散乱，衣衫狼狈，更加之脸上满面血污全被这位少将军看了去，不由面上一红。“郭将军见笑了。”

“都是将门子弟，咱们也别叫了什么‘郭将军’显得见外，在下定国公府郭靖琛。以后叫一声靖琛兄就是。”

“在下武定伯府徐沐明。”

此后赶路的日子，沐昀每每和郭靖琛、载佑一同策马而行，畅谈山川河流。郭靖琛知道徐家二少爷是庶出的，那天初见也对沐昀的胆识佩服了几分，不料想沐昀自幼喜欢野史传记，现下聊起天来也是妙语连珠。郭靖琛和载佑本就是世家子弟，自有一番风范在内，三人聊起来竟是十分投机。

沐晗身子没好，一天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刘妈妈吗段嬷嬷被支去了照顾王妃和载俧，自然没空知道沐昀的事。主子和嬷嬷管事妈妈都不管沐昀结交外男之事，旁的人以为是为了装的更像，加之沐昀和郭靖琛在一起总有世子作陪，倒也没人说什么。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日，一行人已然行至直隶青县，再有三天便到燕京。

掌灯时分。沐昀梳洗完毕，睡意不大便练起字来。脑子里却是一遍遍地想着昨日晚上因着载佑去给王妃问安被留下了用晚膳，就只有郭靖琛和她一起用膳。郭靖琛叫了酒，沐昀一直推说不喝，但耐不住劝也喝几杯，郭靖琛一时微醺，竟靠着沐昀说了大半晌话，还是郭靖琛的小厮观言、明路把他扶了回去。沐昀记得郭靖琛靠得她那样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他因微醺而迷蒙的眸子被微垂的眼帘遮住看不清楚，只闻到他身上微微的栀子花香飘来，他竟然喜欢用栀子花熏衣服...

他救了自己，他和自己聊天时很懂自己，他还戏言自己像女儿家一样秀气....一时意乱情迷，自己怎么会一想到他就心扑扑地跳？弄得今天都推说喝多了不再和他一同骑马。这是怎么了？沐昀一遍遍问自己。

“小姐，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本书了？”端砚忽然打断了沐昀思绪。沐昀才发现自己眼下看得不是时常读的传记，竟是一本诗经，自己面前练字的薛涛筏上只写了《越人歌》的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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